檐上月

已退魔道圈,取关请随意。

【曦澄】心澄则灵 02

*前情提要:01  江宗主突变七岁孩童,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?


02

 

几天之后,他们终于摸清楚这莫名其妙的规律。白日里出现的是七岁的阿澄,夜幕里出现的是江家十三年的宗主,日夜轮替,从不出错——也不知道是何方的术法定下这般规矩,端的是造化弄人。

据江澄自己回忆,那几日他回眉山的母族探亲议事,诸事言毕,正巧听说周边山中鬼怪作祟,便决定入山夜猎。岂料一入山便开始下雨,不知怎的避水决也不怎么管用,他被浇了半身雨水,只得匆忙躲入一间山中小庙避雨。

说来奇怪,山中荒无人烟,这小庙却并不破败,供奉干净整齐,显是有人时时打扫的缘故。庙中供奉的也并非寻常常见的观音与关帝,而是一尊神女像。

江澄打量了几眼,实在没看出这是哪位神女的典故——然而这塑像面目秀丽温柔,低柔昏暗的雨色里,看着看着竟与江厌离依稀有几分神似。

 

檐外雨声淅沥,江澄凝视着那尊神女像,竟不由得怔怔出了神。

少年往事仿佛仍在昨日,姐姐与魏婴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,历历在目。然而姐姐早已不在了,爹娘也不在了,魏无羡更不可能再回来。偌大一个莲花坞里只剩一个面目全非的他,单凭一点点可怜又稀薄的追忆回溯莲叶间藏着的笑影。

 

那些欢乐的荒唐的美满的凌乱的少年往事,宛如一场浸在阳光里的梦,斑驳透亮的阳光透过荷叶间隙破碎地投下来,每一寸光影里都带着笑。他伸出手来奢望着徒劳着想要抓住些什么,可幻梦抓不住,光却总从他的指尖溜走。梦醒时分,他依旧一无所有,而帐已冰冷,长夜未明。

 

若能回到当初一切都还不曾发生的时候,那该多好?

这个念头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脑海中掠过,江澄皱起眉,下一刻就将这念头清出脑海。隔了半晌,不知感伤还是自嘲地哼笑一声,他终究安安静静地垂下眼睛,走上前去,默默上了一炷香。

 

阿姐,若你在天有灵,便保佑江家罢。

保佑江家,保佑金凌。

若你不生气,那也……也保佑魏婴吧。

 

这个念头甫一落下,意识忽然开始模糊,一切都如灯光熄灭般陷入黑暗。待江澄再度醒来,他便发现自己躺在这小庙的地上,变成了个七岁的孩童——更糟糕的是,他发现自己没法驱使这具身体,因为那个七岁的自己的灵魂才是它真正的主人。

入夜之后可以自由活动已是意外之喜,恰遇蓝曦臣更是不幸中的万幸。瞬息之间变回孩童的术法,自古以来闻所未闻,更不要提如何解除。后来他们再度入山寻那小庙探访缘由,却怎么也寻不着地方,江澄只得先随蓝曦臣回了云深不知处,指望在蓝家的藏书阁里找到些许线索,对外只称这是蓝宗主的故人之子,当成自家的子侄养着。

 

江宗主十分烦躁,阿澄却十分开心。

年幼的孩子少不知愁,蓝曦臣说他爹娘出门有事、姐姐回虞山探亲,他便一下子就信了,只纠结了一会儿,就乖乖被蓝曦臣拐回了云深不知处。他来姑苏的第一天,蓝曦臣找了套小小的蓝氏校服给他,还给他束了长长的雪白抹额,怕他认生,牵着他走出门去。抹额太长了,阿澄险些踩到摔了一跤,蓝曦臣吓了一跳,旁边的蓝氏女修们却被萌得心肝直跳。

大约是因为蓝曦臣清煦温雅,款款温柔,短短几日阿澄便对他十分依赖欢喜,虽然嘴上不说,其实却总爱黏在他身边,偷偷摸摸地抱住蓝曦臣的腿,还生怕自己弄脏了仙君的袍子。

 

他还是第一次遇见那么好看、待他那么好的长辈呢。

连父亲都不曾对他如此温柔亲近过!

泽芜君会帮他理好衣服,会手把手教他练剑,还会一把把他抱起来坐在臂弯里,视野一下子变得又高又远,像鸟儿一样。阿澄为了这一点点的福利,甚至逼着自己按蓝家的作息早早起床了,成天跟在蓝曦臣后面。

 

于是这几日蓝家子弟都发现自家宗主身后多了个小尾巴:自家宗主也不知从哪里捡回这个名叫阿澄的孩子,脾气十分好玩,蓝曦臣做什么他就做什么,蓝曦臣忙的时候他也不闹,只是在外面自己练自己的剑,偶尔眼巴巴地望一眼门。

蓝景仪总爱逗他:“哎,阿澄,别练啦,来景仪哥哥这边吃糖好不好?”

阿澄看他一眼,然后坚定地摇摇头,继续执著地、有模有样地练他的小木剑。他年纪虽小,身法却颇为进退有度,一望而知是有名家指点。蓝景仪大大咧咧,只当是泽芜君指点得好,一旁的蓝思追却觉得这孩子的心法不像蓝家一脉,倒有些像……像谁呢?

蓝思追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,见阿澄练完一套剑法,便招招手哄着孩子过来,给这孩子倒了杯茶水,温言笑道:“阿澄歇息一会儿好不好?宗主交代我们不能让你太累着,你要是太辛苦了,我们就没法跟宗主交代啦。”

 

阿澄捧着水杯,闻言苦恼地皱起了眉头,很是犹豫:“可是……可是我不努力一点的话,泽芜君会不会讨厌我?”

“怎么会!”蓝思追一怔,旋即笑了起来,捏了捏阿澄的脸。泽芜君向来待人亲厚,族中上下无不爱戴,更不要说宗主对这孩子十分回护,凡事不假他人之手,爱护珍宠犹胜亲生。事实上,这几日已经有不少人私底下猜测这孩子是不是蓝曦臣亲生的了——蓝氏至今不曾有下一代,蓝忘机又断了袖,现如今蓝氏上下都对一位小公子翘首以盼。蓝景仪也帮腔道:“就是就是,宗主待你那么好,怎么会讨厌你?”

阿澄单纯的眼睛亮了亮,想了想,又十分期待地问:“那如果我努力一点的话,泽芜君会更喜欢我一点吗?”

“这……”这话蓝思追没法接,蓝景仪却嘴快地说道:“泽芜君自然欢喜看见族中子弟勤勉的啊!”

阿澄闻言便很开心,可过了一会儿,也不知他想到了些什么,笑容收了起来,郁郁寡欢的样子:“要是爹爹也这样就好了。”

蓝思追道:“怎么会?天下的父亲都是喜欢自己的孩子的,也都喜欢自己的孩子勤勉。”

阿澄却摇摇头,闷闷不乐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:“爹爹不喜欢我。他就是更喜欢阿婴。”

 

“阿婴是谁?”蓝景仪与蓝思追对视一眼。

“阿婴是我师兄,”提起这位师兄,阿澄有些羞于启齿的艳羡与别扭,但更多的却是遮不住的亲昵喜爱,眼睛灿若星辰,一下子来了精神,“他会爬树,会捉鸟,剑也练得好。阿娘不喜欢他,不过没事,我会保护他的!”

 

这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,心思澄明,还很讲义气。两个蓝家小辈虽然不认得这位“阿婴”,却觉得这对小小的师兄弟想必兄友弟恭,十分可爱。

 

阿澄又道:“嗯…….阿爹更喜欢阿婴,那也没事,反正阿婴喜欢我,我也喜欢阿婴!”

 

正说话间,一双手却已经落到他的脑袋上,轻轻揉了揉,阿澄抬起头,便看见蓝曦臣含笑问他:“说什么呢,阿澄?”

阿澄一把抱住他的腰:“在说阿婴的事情!”

“在说你师兄?”蓝曦臣一把把他抱起来,便摸到他被汗水浸湿的背上的衣裳,微微蹙起眉,“又练了多久?”

“也、也不是很久……”

“景仪和思追有没有为难?”

阿澄红了脸,想了一会儿,有些别扭地跟蓝景仪蓝思追说了“对不起”。

蓝曦臣反倒难得的笑出了声,摸了摸他的额发:“我也没怪你呀。”

 

蓝氏上下知晓这孩子真实身份的,只有宗主蓝曦臣和蓝启仁。他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,蓝曦臣既答应了帮这个忙,便事事不假他人之手,不愿让别人接触这孩子太多,看出丝毫端倪。瞧在他人眼里,便像是十足的爱护。

甚至连江澄本人都拐弯抹角地提了出来,皱着眉的样子:“泽芜君太宠他了。”

他坐在榻上,被困在那句孩童的身体里,眉目间的锐气都化作小大人似的稚气。蓝曦臣只是看他一眼,笑了一笑没说话,继续埋首看他的文书。书案边燃着摇曳烛光,灯下看来,蓝曦臣唇角含笑、温润如玉,真真是灯下看美人。

他这么一笑,江澄便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,有如一拳打在棉花上。然而他毕竟是一家之主,本性又执拗,定了定神便再开口:“泽芜君,我同你说认真的。你这么宠下去,他都要被你惯坏了。”

 

蓝曦臣写下最后一行,终于放下笔,清粼粼的目光向他投来。“江宗主,”他的声音轻得有如一声叹息,“你待自己……也如此严苛么?”

 

江澄一怔,一时失神。但怔愣不过是一瞬,下一刻他回过神来,冷冷一笑道:“你觉得这叫严苛?”

“不严苛吗?”

“那你真该见见我娘。”江澄刺道。

“我晓得的。”蓝曦臣却低声道,伸手推开木窗,任由夏夜的月光与虫鸣从外面漏进来。他仿佛有片刻的失神,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久远的片段,过了一会儿方再度开口,几乎有些欲盖弥彰,“少年时有幸见过虞夫人几面,令堂英姿傲然,令人心折。”

你晓得什么?

江澄想到母亲,只觉心中一酸。但这话不足为外人道,他更不愿在蓝曦臣面前说这样的话,因此只哼了一声,把疑虑与火气都憋在心里。他不喜欢任何人对江家人评头论足,哪怕是夸奖——是非功过,局外人有何资格评说?夸耀吹擂的未必好心,破口大骂的又多是蠢人,只听了一面之词,就能把人往死里逼。到头来,除了自己手里的长剑,没有什么是更可靠的。

 

可蓝曦臣是个例外。

蓝曦臣说什么,江澄就信什么——倒不是因为什么亲近眷爱,只因为这个人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,干干净净,叫人能一看到底,找不见一丝杂音阴霾。泽芜君为人向来如此,玄门百家无人不知,更不必说江澄在射日之征时就曾与他并肩。

比起自己那刀子嘴的母亲、同道殊途的师兄、还有泽芜君那位冷面如冰的弟弟,蓝曦臣太好懂了。蓝曦臣的一举一动一心一念都摆在脸上,清清白白,坦坦荡荡。

这个人光风霁月得叫江澄几乎有些嫉妒——非要让他坦白的话,他对蓝曦臣唯一的恶感,大概只来源于这本能的渴慕与不服输。

 

所以蓝曦臣说仰慕虞夫人,他便相信他是真心。蓝曦臣说他太苛待自己,他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了迷茫与无措。

太久太久了,十三年的日子里,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乎。

 

蓝曦臣道:“还有一事,江宗主。”

 

“何事?”江澄眉心一跳。蓝曦臣平日里在旁人面前喊的都是“阿澄”,这些日子江澄已然听得习惯,突然尊敬又疏离地喊了声“江宗主”,还夹着一丝姑苏一代清静绵软的音调,反倒教人无所适从起来。

仿佛有些刺耳,又有些锥心。

明明是已经听了十三年的称呼,却无端令人想念起从前。

“关于江宗主还童一事,叔父查阅了诸多典籍,今日终于得到些许线索。不知江宗主可听说过一神物,名唤暮鼓晨钟——”

 

“——泽芜君。”江澄忽然打断。

“怎么?”蓝曦臣一怔,有些许诧异。

江澄深吸一口气,垂着眼睛游离目光,就是不看他的眼睛:“无需特意见外,江某并非如此不近人情之人;你尽可以像过去那样,直呼我字。”

 

蓝曦臣望着他,有如望见水中月,镜中花。

他慢慢眨了一眨眼睛,继而柔和又欣喜的笑容从他的心底里泛上眼底,仿佛穿过十几度春秋,溯洄多年前的那一段尘封往事。

“那么,晚吟也要同那时一样,唤我曦臣么?”

 

---------------tbc

有兴趣的话,大家可以猜一下以前发生过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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